作为培养教师的“工作母机”，师范院校在教育强国建设中肩负着特殊使命。11月6日，在中国教育报刊社主办、中国教师报承办的新时代人民教育论坛教师队伍建设分论坛中，围绕“教育强国，师范何为”这一时代课题，论坛邀请部分师范大学负责人共同开展了一场圆桌对话。

嘉 宾————————————————

华桂宏 南京师范大学校长

胡金明 云南师范大学校长

汪明义 四川师范大学原校长

———————————————————

“高水平师范大学”应有属于自己的特质

中国教师报：《教育强国建设规划纲要（2024—2035年）》提出，要建设高素质专业化教师队伍，健全教师教育体系，提高师范教育办学质量。教育强国建设对教师队伍的质量和结构提出了前所未有的更高要求，作为教师培养的主阵地，面向2035年，新时代的“高水平师范大学”应具备哪些关键特质？

华桂宏：高校的根本任务是立德树人。师范大学肩负着做强高等教育“龙头”、夯实基础教育“基点”的双重使命。作为师范院校，我们的核心使命是大力弘扬教育家精神，培养造就服务新时代教育强国和中国式现代化建设的高素质专业化教师队伍。基于这一点，我觉得新时代的“高水平师范大学”应具备五个方面的关键特质。

一是彰显师范底色。要始终高举师范大旗，聚焦师范主责主业，把培养卓越教师作为第一职责。二是办学综合实力强。强大的综合实力是高水平师范大学的关键支撑，能够有力促进和支撑师范教育的发展。三是育人质量高。能否培养卓越教师，是衡量师范大学水平的关键标准。四是有效引领基础教育发展。高水平师范大学应该能够全面赋能基础教育发展，引领基础教育改革创新。五是具有教育国际影响力。高水平师范大学应该能够构建具有中国特色的教育话语体系，在全球教育领域发出“中国声音”。

胡金明：“高水平师范大学”的特质，首先要具备“高水平大学”应有的一些特质，但又应该有“师范性”特质，我自己理解有这么几点。一是坚持立德树人根本任务与教师教育主业相融合，这是高水平师范大学的基本特质，是高水平师范大学的办学根本。二是把一流师范教育和一流学科建设结合起来，就是通常所讲的师范性与学术性的融合。特别是师范类学科专业，在强化教书育人的同时加强学术原始创新能力的提升，朝着世界一流学科发展。三是服务国家或区域基础教育高质量发展，这是高水平师范大学与综合性大学、其他行业性大学在“服务”这个共性特质中最不同的特质。

汪明义：在我看来，地方高水平师范大学的核心使命可以凝练为“引领区域教师教育”。也就是说，地方师范院校要努力成为人民教育家诞生的摇篮、优秀校长成长的基地、优秀教育教学成果转化的平台、国家特别是所在省市教育决策的智库。在这个基础上，新时代“高水平师范大学”应具备以下四个关键特质。

一是卓越教师培养体系的标杆性。高水平师范大学必须拥有一个成熟、高效且可示范的人才培养体系。二是学科与教师教育融合的独创性。高水平师范大学要在学科建设上与综合性大学“换道前行”，这个“新道”在我看来就是大力发展学科教育学这样一个研究特定学科知识发现的规律、知识传递的方法、学生认知发展特点及教学实践优化的交叉学科。三是服务与引领基础教育的示范性。高水平师范大学不能是“象牙塔”，必须是基础教育改革的“服务器”和“灯塔”。四是数字化赋能教育变革的先导性。高水平师范大学必须主动拥抱人工智能等新技术，将其作为重塑教师教育的内生变量。

“综合化”应最终反哺和强化“师范性”

中国教师报：《中国教育现代化2035》明确提出构建“开放、协同、联动”的中国特色教师教育体系，这一体系以师范院校为主体，同时鼓励高水平非师范院校参与教师教育。在“国优计划”等政策实施的背景下，我们应该如何认识师范院校的“主体”地位，师范院校怎样在“综合化”进程中坚守初心？

华桂宏：“国优计划”作为国家推动高水平高校参与基础教育教师培养的战略举措，其实施标志着我国教师教育体系正从“师范院校主导”向“多元主体协同”转型。师范院校在教育强国建设中肩负着特殊的责任和使命，高水平非师范院校的参与，并非动摇师范院校的主体地位。

一是在学历水平提升方面，要建成教育强国，2035年我国中学教师的硕士学位占比应达到50%。在基础教育师资学历从以前的专科、本科为主逐渐过渡到今天以本科和研究生为主的大背景下，培养能适应并引领基础教育高质量发展需要的研究生，大力推进本硕一体化培养，推进师范生培养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是师范院校学科建设必须肩负的重大而又艰巨的使命。二是在教科研促进发展方面，师范院校充分发挥教育科研成果的科学性与前瞻性，将教育科研成果转化为基础教育的办学标准与办学流程，将教育科研成果服务于基础教育的各级政府政策与决策。三是在服务基础教育方面，地方师范院校发挥学科优势、师资优势与平台优势，探索区域基础教育发展规律，构建特色化教师培养模式，培养满足地方教育发展需求、辐射带动区域教育质量提升的卓越教师。

师范院校如何在“综合化”进程中坚守初心？我以为，最关键的是要寓师范于大学。被称为“中国现代大学之父”的南京高等师范学校校长郭秉文认为，要培养上乘的师资，就要将师范教育放在综合性大学的大背景下，使学生获得更全面的发展，并首次提出“寓师范于大学”的观点。

建设综合性大学并不是弱化师范，恰恰相反，是用多学科的综合力量和氛围反哺师范、增强师范。比如在学科和专业建设方面，南京师大共有100多个专业（其中师范专业19个），拥有博士学位授权一级学科25个，博士专业学位类别7个。这些基本上都是在原先的师范专业基础上生长发展起来的。

另外，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概念需要澄清，现在经常讨论师范性和综合性的问题，综合性是从学科视角出发，突出的是学科的多样性；师范性是从人才培养的视角出发，强调的是人才培养类型。所以，师范性和综合性并不矛盾，反而会相互促进。

汪明义：师范院校的主体性应该有两方面的内涵：一是在整个国家教师教育体系中，师范院校占据着核心的地位，这是由师范教育的历史逻辑、专业逻辑和体系逻辑决定的。师范院校拥有最深厚的教师教育文化积淀、最完整的学科教学论师资队伍和最系统的教育实习实践体系，这决定了师范院校在设定教师培养的“专业门槛”和“质量标杆”上具有天然优势。

二是作为一所师范院校自身而言，应聚焦教师教育的主责主业。在师范院校学科综合格局已经形成的情况下，应该将综合的学科背景转化为教师教育的资源优势，不能游离于教师教育之外。综合化是为了拓宽师范生的学术视野，增强其学科底蕴，最终反哺和强化师范性，而不是削弱甚至取代它。具体而言，将学科教育学作为学校学科建设的战略重点，投入顶级资源，使其成为学校综合化实力中最闪亮的“师范”名片。

我认为，实施创造教育、培养“学术型教育实践改造者”是高水平师范大学在大力实施“国优计划”背景下立于不败之地的不二选择。所谓创造教育，就是要培养师范生多种学术能力。一是发现的学术，培养师范生的理论洞察与批判反思能力；二是综合的学术，培养其系统思维与跨界整合能力；三是应用的学术，培养其情境诊断与创新行动能力；四是教学的学术，培养其知识转化与变革引领能力。

胡金明：首先，从全国教师教育总体格局和结构来看，现阶段“国优计划”的招生培养人数与师范高校培养的师范毕业生人数相较而言，比例是比较低的。其次，“国优计划”设立的目的是遴选优秀的理工类本科生，通过4（本科）+2（教育专硕）连贯培养补充基础教育科学类教师群体，这对于师范类高校而言，虽然是压力，但更是动力。师范院校必须思考如何更好地提升培养教师特别是科学类教师、STEM教师、AI教育教师、心理健康教师等能力。

我们在云南省内对边境25个县市区的普通高中，就是大家通常所说的县中，针对教师做了一个抽样调查。数据显示，这批教师中97%为云南籍，省属高校毕业生约占90%，且以师范院校的毕业生为主，研究生及以上层次教师也基本与上面情况类似。我们判断，数量少、水平高的“国优计划”培养的毕业生未来到基础薄弱的边疆少数民族地区从教的比例可能会很低，除非有特殊的政策激励机制。

所以，我有两点想法，希望能得到有关部门的关注。一是“国优计划”的招生、就业推介，能否向中西部特别是边疆民族地区倾斜？二是是否可以考虑参照“国优计划”的模式设立“省优计划”，比如遴选1—2所高水平的省属综合性大学、理工类大学作为试点，遴选专业成绩优秀且乐教适教的大学生攻读教育专硕，培养科学类研究生层次的高中教师——这对于基础教育相对薄弱的边疆民族地区而言，具有重要意义。

地方师范院校要植根地方、服务地方、引领地方

中国教师报：师范院校的发展必须与区域经济社会发展和国家战略同频共振，作为我国基础教育师资培养的主力军，地方师范院校如何为自身发展找到准确定位，在立足服务当地基础教育、引领基础教育改革方面发挥“排头兵”作用？

华桂宏：地方师范院校要根据国家分类改革的发展导向和要求，结合自身的层次和发展目标找准自身的发展定位。在我看来，主要可以分为三个层次：一是满足基础教育的基本需求，也就是培养专科和本科师资为主（无硕士点）。二是培养基础教育骨干教师，一般是能够培养研究生层次师资的学校（有硕士点）。三是能够引领教师教育改革发展，以培养卓越教师为主的学校（有博士点）。

师范院校全方位服务基础教育发展，我觉得主要体现在发挥人才服务作用、拥有立体式的平台服务、提供高水平的教材服务、开展高质量的对口支援、进行创新性的基础教育办学实践等方面。以南京师范大学为例，据统计目前教育界南京师大的在职校友超过10万人，其中有一大批是扎根基础教育的各级学科带头人、特级教师、名校长。同时，南京师大拥有教育部重点人文社科研究基地道德教育研究所、省部共建立德树人协同创新中心等一批高水平平台，立体式服务基础教育发展。在对口支援工作中，南京师大充分发挥师范优势，对口支援新疆、西藏、青海、贵州、四川等地。目前，南京师大在办共建学校数量达38所，涵盖幼儿园到高中各个学段，可提供优质学位约6万个，通过“合作办学”输出先进教育理念、优质教育教学资源和科学管理模式，为地方基础教育高质量发展作出了重要贡献。

胡金明：作为省属的地方师范大学，我认为服务所在省份的基础教育发展既是立命之本也是发展之源，是责无旁贷的最重要的使命，没有之一。

云南师大因云南基础教育需要而生，也在服务云南基础教育发展中得到发展。2011年底，云南师大组建云南首家“基础教育集团”，目前“云师附校”涉云南13个州市、27个县（区），61所学校，在校师生近15万名，成为云南省基础教育领域规模最大、质量最优、最具影响力的教育品牌。

我在多个场合分享过一个数据：2024年，云南师大合作举办的高中有近1万名学生考上了本科高校，其中近5000人考上了双一流高校。这个数字的意义，不仅在于考上了多少大学生，而在于我们为近1万个家庭培养了大学生，为5000个家庭培养了一流高校大学生。一年如此，如果10年、20年并长此以往，我们将为数十万的云南家庭培养大学生，特别是边疆民族县乡的家庭培养大学生，这对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推动云南乡村振兴、边境幸福村建设和强边固防等具有重要战略意义。

汪明义：地方师范院校的定位必须植根于地方、服务于地方、引领于地方，也就是要成为区域基础教育师资的摇篮、区域教育改革的智库和区域社会发展的文化引擎。

我在四川师范大学工作期间，明确提出并践行“引领区域教师教育”的使命，努力发挥“排头兵”作用，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一是深度调研，精准把脉。我们开展了一系列大规模调研，准确掌握四川基础教育的真实现状、痛点与需求，使我们的教师培养和科研服务真正做到“有的放矢”。二是平台赋能，协同共生。通过“天府基础教育论坛”“学科教学论活动月”和学术集刊等平台，构建起大学与中小学的“学术发展共同体”，实现了理论与实践的双向滋养。三是资源下沉，直接服务。我们的“数字化课堂分析实验室”不仅服务于校内研究，更向合作中小学开放，为课堂教学诊断、教师研修提供高端技术支撑，直接将大学的科研优势转化为一线的发展动能。

《中国教师报》2025年11月19日第4版

作者：本报记者 袁 媛 黄 浩 综合整理